苦如此……何苦如此……」
  「今夜大局底定,您老也不必为难,既然在这遇见了,也是有缘,咱家保
您老平安如何。」李荣道。
  「倒要谢过李公公活命之恩咯。」高凤干笑道。
  「不必客气。」李荣已觉出不对,为免夜长梦多,不再废话,对身边人下
令道:「服侍高公公。」
  这几个亲随干儿子俯首听命,齐齐向桥上冲去。
  李荣无奈地摇了摇头,叹息道:「何苦如此呀。」
  瞬时间,殿角屋檐,廊庑阴影处突然破空声响,犹如厉鬼哭嚎,无数弩箭
由暗处射向这几人。
  李荣面色一变,「摄魂箭!」
  这些箭枝都是内府兵仗局专门为东厂制作,箭发之际厉啸之声犹如鬼哭,
扰人心神,既然东厂有埋伏在此,己方八成遭了算计。
  李荣想到此,不再耽搁,务必要擒下高凤以做人质,或有脱身之机,身形
一晃,疾向桥上冲去。
  双袖一分,将两侧射来羽箭以内力劈飞,脚下片刻不停,李荣纵身而起,
如苍鹰搏兔,向桥上高凤抓去。
  高凤混浊的眼珠中突然精芒四射,一按圈椅扶手,身子拔地而起,空中迎
上李荣攻势。
  「蓬蓬」声音不绝,拳掌相交之势惊人,只闻一声厉喝,空中纠缠的两道
人影倏忽而分,落向两边。
  高凤回落之处仍在圈椅之侧,单手一拍椅背,整个圈椅迅疾飞往桥下。
  椅子甫一落地,李荣的身子便斜斜坠下,「哐」的一声,宛如李荣自己坐
下一般,正正端端坐入椅中。
  椅中李荣两眼紧闭,面如淡金,一声不响。
  暗影中闪出数名东厂番子,领头的正是子科掌班常九,向着高凤躬身问道
:「高公公……」
  高凤摆了摆手,「带他去见刘瑾吧。唉,何苦如此啊!」
  唉声叹气之中,高凤弓着身子缓缓步下了小桥,独自远去。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  西江米巷。
  长街静寂,数人凌乱的脚步声更加清晰。
  随着轿子小跑的几名太监,连声催促轿夫:「快点,快点,咱们得速速赶
到锦衣卫,百里奔这头是第一拨,可别出了岔子。」
  几名轿夫连连应声,加快了脚步。
  一阵急促的琴音突兀响起,有如金鼓齐鸣,人喊马嘶。
  「停轿。」轿中人突然道。
  轿子落地,轿窗旁伺候的太监将戴义小心扶了出来。
  另一个太监讨好道:「干爹,不知哪的冒失鬼敢在您老面前聒噪,儿子去
料理了他。」
  戴义摇了摇头,侧耳倾听。
  琴音忽地由高转低,渐趋平静,零零落落。
  扶着戴义的太监谄笑道:「想那人也不敢在干爹面前卖弄,咱们还是快快
赶路要紧。」
  戴义露出一丝苦笑,「垓下伏兵俱至,杀机重重,还往哪里去?」
  「有……有埋伏?」小太监悚然大惊,张目四顾,「在哪儿?有多少人?

  「只此一人,便已尽够。」戴义此时倒还笑得出来。
  「干爹知道来人是谁?」
  「能用瑶琴将一首琵琶大曲《十面埋伏》弹奏得如此动人肺腑,惹人遐思
,天下间舍却雷长音不做第二人想。」戴义面上全是赞赏之色。
  「东厂二铛头!」他的干儿子们却没有戴义般的养气功夫,个个面如土色

  「东厂有埋伏,我们怎么办?」
  「咱们的算计漏了,干爹您得拿个主意呀!」
  戴义闭目凝思,张目道:「你们走吧。」
  「往哪儿走啊?」几个干儿子哭丧着脸道。
  「哪里都行,就是别回宫里,王公公此局输定了。」戴义沉声道。
  「干爹,您老同我们一起走啊。」戴义的干儿子倒还有几分性情。
  戴义摇头,「我若要走,咱们一个都走不了。」
  「干爹……」几个义子跪下乞求。
  「走吧,干爹这艘船沉了,没必要再搭上你们。」戴义话语中透着苍凉,
循声向琴音处而去。
  几个干儿子狠狠磕了几个头,起身四散。
  一间小巷内,一身青衫的雷长音轻轻拨弄着膝上瑶琴。
  「雷兄好雅兴。」戴义笑容满面,一如在延禧寺抚琴品茗般景象。
  「长音谢过竹楼先生。」雷长音带着几分愧疚。
  「雷兄琴音示警,给那几个孩子一线生机,该是在下向雷兄道谢才是。」
戴义笑道。
  「谢先生没有让长音为难。」雷长音低首抚弄古琴,似不敢与戴义直视。
  「琴音如魂,曲透人心。」戴义依然在笑,「适才琴音在金戈铁马之中透
着二分无奈,三分不忍,在下如斯同感,岂能教雷兄难做。」
  雷长音不语。
  「雷兄也勿要自责,戴某与那几个孩子绝不是你的对手,垂死挣扎,非我
所为。」
  雷长音不觉改了称呼:「戴兄是在下的知音。」
  戴义哈哈大笑,「能得雷长音引为知己,此生足矣。」
  笑声渐收,戴义道:「戴某还有不情之请,望雷兄应允。」
  雷长音道:「戴兄请讲。」
  「今夜之后,戴某不知还有无机缘聆听仙音,请雷兄为戴某试操一曲,未
知可行?」戴义眼神中尽是期盼。
  雷长音不答,十指挑勾抹按,一曲《猗兰操》应手而出。
  「兰之猗猗,扬扬其香。不采而佩,于兰何伤。」戴义抱膝而坐,合拍高
歌,无思无虑,其乐陶陶……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  御马监。
  张忠的面色被幽幽烛火映得忽明忽暗,更显诡异。
  「张公公,这旨意咱家可是为你讨来了。」徐智手捧一卷黄绫圣旨,昂然
而进,洋洋得意。
  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堆满笑意,张忠起身作揖,道:「徐公公勿怪,
苗公公不在此厢,在下虽说代管御马监,毕竟名不正言不顺,不得不谨慎些。

  「明白,明白。」徐智大度地拍了拍张忠肩膀,「你的功劳,王公公那里
都记得,今夜之后,那个」代「字便该去掉咯。」
  「那就要靠王公公还有徐公公您栽培了。」张忠阿谀着塞过去一张银票。
  「哟,这是作甚,不是见外么。」徐智老脸上菊花绽放,由着张忠将银票
塞入怀里,才慢悠悠道:「好说好说,过几年,便是进司礼监也是一句话的事
。」
  「一切拜托您老了。」张忠深施一礼,有些为难道:「徐公公也别嫌小的
多事,这圣旨能否借过一观……」
  「你呀……」徐智没好气道:「就是个老鼠胆子,咱家还能拿份假圣旨诓
你不成。」
  看着张忠面上讪讪,刚刚拿人手短的徐智也抹不过面子,将圣旨往他手里
一塞,「看便看了,快些还与咱家,这可不能有闪失。」
  「那是自然。」张忠双手接过圣旨,打开细看。
  徐智百无聊赖,踱步到了院内,看着盔明甲亮的御马监勇士,连连点头,
「果然不愧天子扈从,军威雄壮。」
  点着前排一个身穿锁子甲的高大将领,徐智问道:「猴崽子,你是领头的
?」
  那人施了个军礼,回道:「是。」
  「一会儿多卖力气,少不得你的好处。」徐公公还不忘拉拢一番,「叫什
么名字,先在咱家这挂个号。」
  那个高大将军面上浮起一丝与忠厚面容不符的狡黠,「卑职桂勇,现领腾
骧左卫指挥使一职。」
  「桂勇,好名字,怎么有些耳熟……」徐智回味着这个名字,却想不起来
哪里听过。
  「标下以前在宣府当差。」桂勇提醒道。
  徐智恍然想起,「对了,你是那个坑了车霆的小子……」
  徐智蓦然惊觉,这小子该是苗逵的人,和东厂刘瑾和丁寿也有些不清不楚
的关系,扭身看向张忠,「怎么回事?」
  面对徐智质疑,张忠一反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,「还能怎么回事,徐公公
,你们司礼监都是猪脑子,明知道苗公公与朝中那帮大头巾不对付,还能把主
意打到御马监……」
  晃了晃手中圣旨,张忠继续道:「连假传圣旨这种事都干得出来,你们都
吃了狗胆啦?」
  徐智气得直哆嗦,翘着兰花指对着张忠道:「你敢诈我?」
  张忠嗤笑一声,不屑回答,命令道:「小的们,动手,记得把那张银票给
爷们取回来。」
  众人轰然称是,刀锋出鞘,冷若冰霜。
  徐智忽地一声大喝,足尖一点地,整个身子如流星般向张忠扑去。
  张忠脚下一滑,向后飘开数尺,避开徐智攻势。
  徐智脚下不停,两只宽大衣袖鼓风而前,声势不凡。
  张忠连退数步,逼至墙角,退无可退,高声叫道:「快来人。」
  「谁也救不了你。」徐智狞笑道:「把圣旨交回来。」一只手臂忽地暴涨
,直抓张忠顶门。
 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斜掠而出,寒光一闪,徐智一声惊叫,倏忽而退。
  左臂宽大衣袖齐肘而断,露出一截枯瘦手臂,徐智心有余悸看着眼前人,
恨声道:「罗祥。」
  罗祥也不答话,猱身而上,手中巴掌大的新月弯刀明光闪闪,切、劈、斩
、批、剞、剜、剔,只一瞬间便幻化出无数刀影。
  徐智身后院外大军虎视眈眈,他无处可退,暴喝一声,也是拳脚相迎,电
光火石间攻出数十招。
  张忠缩在墙角,看着两道人影纠缠一处,呼喝声不停,也看不出谁胜谁负
,不由暗暗心焦。
  桂勇等人守在屋外,虽人数众多,却无处插手,只得严阵以待,以备万一

  张忠忽觉脸上一疼,伸手一摸,却是一滴鲜血,「我受伤了!」张忠心惊
,又摸了一把,却什么也没摸到。
  再看桂勇等人也往外退了几步,屋内缠斗的二人处不住有血花碎肉四散飞
出,整个房间已是血迹斑斓,望之可怖。
  一声痛呼,徐智疾退,面色苍白,被割去衣袖的左臂血流如注,赫然少了
半截前臂。
  地上残存的徐智左手只剩下一截白骨,即便从业多年的屠户庖厨也无法剔
得如此干净。
  罗祥伸出血红舌头,将弯刀上碎肉血沫舔舐干净,阴测测地望着徐智,「
徐公公,可还要再打一场?」
  徐智身子发抖,连退数步,颤声道:「你……你不是人,快,快带我走,
带我走!」
  后面的几句话是对桂勇等人嘶喊,桂勇挥了挥手,自有军士上前给徐智上
了镣铐,包扎伤口。
  徐智没有丝毫反抗之意,待被押出御马监,再也看不见罗祥那张肉脸,反
而长出一口气,如释重负,有劫后余生之感。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  都督府。
  华灯高举,酒宴阑珊。
  张懋举着酒杯,声若洪钟地对着许宁道:「本兵大人,本爵再敬你一杯。

  「老国公何必客气,下官愧领。」许进客套着满饮杯中酒。
  张懋陪饮一杯,将酒杯放下,道:「此番赖得诸位谋划,为郭老弟出了这
口怨气,这份人情老夫记下了。」
  「老国公言重,那丁寿小儿嚣张跋扈,文臣武将俱受其害,老夫与晦庵等
不过是顺应民意,以清君侧而已。」许进道。
  张懋咧嘴大笑,「一样的事到了你们嘴里,偏能说出别样道理来,这就是
学问啊。」
  言罢张懋转身对着身侧一个高瘦老者,道:「老弟,勋儿的婚事何时办啊
?」
  武定侯郭良面色蜡黄,一副病容,闻言笑答:「此番事了,便与骆家商定
日子,犬子大婚之日,少不得请老哥哥与许本兵添份热闹。」
  「那是自然。」两人答道。
  三人觥筹交错,又是一番痛饮。
  「天色不早,怎地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。」郭良望着一旁时香,忧心说道
:「莫要出了变故。」
  「你老弟就是心思太重,这般天罗地网,他刘瑾怎么翻身,许本兵以为如
何?」张懋问另一侧的许进。
  许进点头称是。
  此时一名小校来至廊下,「禀国公,宫内有人来。」
  张懋两掌一击,「说什么来着,说曹操曹操到,来的是司礼监哪位公公?

  小校犹豫一下,「来的是御用监的张公公。」
  三人同时起身,「张永,怎么来的是他?」许进错愕。
  「难道事机泄露,他来此做说客。」郭良思量道。
  张懋沉声问道:「来了多少人?」
  「除他之外,还有两名中使陪同。」小校禀道。
  「三个人便敢闯老夫这都督府,他们以为自己是铜头铁脑么!」张懋轻蔑
说道,「来人!」
  「标下在。」廊下带刀官躬身领命。
  「安排三百精兵埋伏廊下,待老夫摔杯为号,便把来人与我砍成肉泥。」
张懋冷声道。
  「老哥何必操之过切?」郭良劝道。
  「既然自己跑上门来,老夫便替王岳省些麻烦。」张懋冲着许进道:「权
作老夫的人头状了,本兵以为如何?」
  这老儿八成是杂书话本看得太多,又是摔杯为号又是人头状的,许进腹诽
,面上还是笑道:「所言甚是,只是何必劳神相见,直接将来人斩了便是。」
  「寡饮无味,听听张永说辞,聊以佐酒,岂不正好。」张懋得意大笑。
  不多时,张永几人被带到堂前。
  「来者何人?」张懋摆足了派头,斜睨堂下,等着张永伏低做小的乞怜之
态。
  「咱家张永,与国公乃是旧识,看来英国公真是老迈年高,认不清人,做
不得事了。」张永淡然道。
  「张永,睁开眼瞧瞧,这里是都督府,不是你管事的乾清宫,由不得你放
肆。」张懋拍案而起。
  「这么说,国公自以为这都督府要比万岁爷的乾清宫规矩还要大了。」张
永反唇相讥。
  「你……」张懋语塞。
  「张公公来此不会只为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吧。」许进眯着眼睛,轻捋须髯
道。
  「自是不会,咱家没那闲工夫。」张永扫了一眼郭良,「郭侯爷也在,那
是最好,省得咱家多费一番功夫。」
  「圣上手谕。」张永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绫高声道。
  几人惊坐而起,张永也没给他们多余的反应之机,朗声诵道:「敕命御用
监太监张永提督京营兼掌五军营,魏彬进司礼监,掌三千营,钦此。」
  突然有老年下岗危机的三人面面相觑,对此变化有些应接不暇,张懋怒喝
一声,「大胆张永,竟敢假传圣旨,来人啊……」举手便将手中酒杯摔了下去

  一道人影彷如一缕轻烟般从张懋等人案前一晃而过,三人还未看清如何,
那人已回到在张永身侧,仿佛从未动过,除了手中突然多出的一柄长剑。
  一柄三尺薄刃的细窄长剑,恍如一根细柳颤颤巍巍,剑尖前托着一杯酒盏
,其中酒水尚有大半。
  许进细细打量着宦官打扮的持剑之人,「柳无三?」
  刘瑾巡视京营,与许进打过照面,许进对这个永远默不出声立在刘瑾身后
的男子有些印象。
  「本兵好眼力。」张永冷笑,「刘公公知道这都督府是龙潭虎穴,特将柳
大铛头借咱家一用,他的本事诸位当见过了。」
  「你以为凭这么一个人就能保得了平安?」张懋讥笑。
  张永摇头,「柳大铛头不是来保我的,是来保您几位的。」
  「我们?」三人俱是不解。
  「只要诸位今夜按兵不动,刘公公也无意与几位为敌。」张永轻笑一声,
「倘若几位执意抗旨,少不得要柳大铛头辛苦一下了。」
  「老夫这都督府精兵云集,一声令下,你们顷刻间便成肉泥。」张懋冷哼
一声道。
  柳无三举剑姿势一动未动,此时乜斜着三人,「柳无三化为肉泥之前,三
位贵人必先血溅五步。」
  声音平静无波,仿佛在陈述一件谁都认可的事实。
  郭良与许进对视一眼,从适才柳无三接杯的身法来看,知他所言不虚。
  张懋却是姜桂之性,老而弥坚,闻言大怒,「你敢威胁老夫?」
  「试试看。」柳无三垂眉低目,仿佛对着二位超品公侯与一位二品大员看
都懒得看上一眼。
  如此轻蔑之态将张懋气得七窍生烟,暴怒大喝:「少来这套,老夫行伍出
身,何惧一死,来人……」
  话未说完,张懋便被人死死按住,令英国公气急的是,按住他的人正是身
边的二人。
  「老国公,休要鲁莽造次。」许进虽说文官出身,这手劲一点不差。
  「是啊,老哥哥,一切从长计议,以大局为重。」郭侯爷此时没有半点病
容,一双枯瘦手掌有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张懋双肩。
  两人按手的按手,捂嘴的捂嘴,将个英国公整治得动弹不得。
  「你,你们……」张懋气急败坏,老子为了谁啊,对刘瑾他们九个喊打喊
杀的是谁,跑我府上嚎丧说自己儿子被欺负了的是谁,怎么成了我不识大体,
鲁莽造次了。
  越想越气,一口气没接上来,张懋眼睛一闭,晕了过去。
  待许、郭二人探探鼻息,发现张懋只是晕厥过去,便松了口气,不再搭理
于他,转身看向了在堂下看戏的张永。
  「识时务者为俊杰,咱家借花献佛,敬二位贵人一杯。」张永由柳无三那
柄软剑上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  二人无奈陪饮,许进还怀着一丝侥幸,问道:「敢问张公公,既然改由你
提督京营,那刘瑾何处?」
  张永笑道:「国朝惯例,掌司礼监者不得提督兵务,刘公公既卸了这边差
事,自然是蒙圣恩,入主司礼监咯。」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  司礼监,靠榻假寐的王岳突然睁开眼睛。
  三批人马派出,怎的皇城内还如此安静,王岳隐隐觉出不对。
  「来人……」王岳觉得有必要再派人去东厂那里探探消息。
  无人应声。
  王岳大恼,「一帮猴崽子,都去哪里偷懒了?」
  「行了,王公公,别再耍威风了。」
  马永成、魏彬、丘聚、谷大用四人鱼贯而入。
  「你们还没死?」王岳瞪着几人,虽说心里预感不妙,待几人真的出现,
还是有些震惊。
  「不但没死,活得还好。」谷大用笑眯眯道。
  「托王公公的福,爷们还高升进了司礼监。」魏彬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。
  「咱家一定好好报答司礼监几位爷的一番苦心。」马永成全是怨毒之色。
  「束手就擒。」丘聚绷着脸蹦出四个字。
  「就凭你们?」王岳一副鄙夷之色。
  马永成尖声叫道:「王岳,别不识好歹,此时还敢小瞧咱家,大家并肩料
理了他。」
  喊得虽响,马永成却一步不前。
  丘聚不声不响,一记阴风掌无声无息,随手拍出。
  「得罪了。」谷大用仍是面带笑意,两手如山般推出,暗劲汹涌。
  魏彬身子一矮,十指犹如利爪,扣向王岳脚踝。
  马永成也不再耽搁,轻呼一声,身如大鸟,一记凌厉掌风罩向王岳顶门。
  王岳面对四路夹攻,不慌不忙,电闪腾挪间只见残影晃动,只听拳掌交击
之声不绝,劲气四散。
  「啪啪」几声脆响,房内瓷器经受不住五人交手时溢散的激荡内力,化为
齑粉,碎瓷粉屑漫天飞扬。
  突然王岳一个暴喝,随即数声闷哼,人影骤分,王岳已在房门处立定。
  丘聚等四人站立不稳,额头细汗密布,微微气喘。
  「罗刹大手印!」谷大用捂着不住起伏的胸口惊呼道,再无一丝笑容。
  「还算识货。」王岳不再多话,昂首阔步出了房门。
  丘聚调息气稳,冷声道:「追。」
  马永成面带惧色,「怕是奈何他不得。」
  丘聚眼光一凝,盯得马永成心虚低头。
  「不用追了,我们四个不是他的对手。」谷大用慢悠悠道:「自有人对付
他。」
  王岳施展身法,足不沾地般在宫内巷道内疾奔。
  事情泄露,王岳根本就不去想其他几路会是如何,败定了,此时他只想保
住自己性命。
  天亮以前,与那人会面,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,王岳打定主意,只要穿过
这条夹道,便可绕过北中门,直抵北安门,届时海空凭鱼跃,天高任鸟飞,凭
自己一身本领,天下间何处去不得。
  「杀场兮血腥,
  战马兮悲鸣,
  问吾辈仇敌何时能杀得清?
  宝刀嗜血淋火星,
  人面桃花对朝红……」
  甬巷尽头,一人身披一领猩红斗篷,手舞足蹈,引吭高歌。
  王岳步伐渐渐慢下,「刘瑾……」
  「破浪乘长风,
  醉饮无量海,
  笑谈公侯梦,
  万里长程助我此行,
  狂啸一声,贯长虹——」
  刘瑾摆足了架势,一声长音,歌收曲住。
  「刘公公好兴致呀。」王岳暗暗运气调息,弥补适才损失的内力。
  「王公公觉得可还入耳?」刘瑾笑道。
  「早闻刘公公喜好吟诗唱曲,附庸风雅,今日一见——」王岳语含讥诮:
「名不虚传,在东厂实是屈才。」
  刘瑾也不恼,「咱家本是钟鼓司出来的,教坊供奉饮宴,不通音律岂不愧
对万岁爷的托付。」
  话锋一转,刘瑾又道:「倒是王公公你,吃着皇粮却干些对不起皇上的事
。」
  「咱家的事不劳刘公公费心。」王岳道。
  刘瑾忽地轻叹一声,「王公公,咱家自问平日对你也算礼敬有加,何以有
这么大的杀意?」
  王岳冷笑一声,「自从先帝爷将东厂从咱家手里交到你手,咱们的梁子便
已经结下了。」
  刘瑾哦了一声,道:「所以,你便勾结刘文泰谋害先帝。」
  「刘瑾,咱也是先帝爷的奴才,这弑君害主的勾当休想栽到咱家头上。」
王岳喝道。
  「如此最好,或许还可留下一条性命。」刘瑾噙笑。
  「咱家只恨当年廷杖没取了你的性命。」王岳狠狠道。
  「而今也有机会。」刘瑾一甩斗篷,轻声问道:「王公公可调息已毕?咱
家可以再等等。」
  王岳面色一变,自己心思已被刘瑾猜透。
  「适才与谷大用等恶斗一场,王公公想必损耗不少内力,咱家不欲占你这
个便宜。」刘瑾摊手道。
  王岳面皮一阵青白,突然低啸一声,兔起鹘落,双掌夹杂十三道暗劲,向
刘瑾扑来。
  暗劲有阴有阳,纵横交错,甬道之内仿佛刮起一阵旋风,而旋风的中心正
是刘瑾所在。
  「好功夫。」刘瑾轻赞了一声。
  迈步抬腿,空中串起七道残影,不闪不避直直迎上王岳攻势。
  「轰」的一声巨响,空中两道人影乍合骤分,虚影尽敛,刘瑾空中平行八
步,倒飞而回,落到原地,还好整以暇掸了掸蟒袍。
  王岳落地不稳,踉踉跄跄又退了三四步,仰天栽倒,随即便按地一跃而起
,踏前两步,「再来。」
  刘瑾不动。
  王岳全身突然一阵爆响,张口喷出一片血雾,三十六处大穴各有一道血箭
窜出,瞬间化为了一个血人,瘫倒于地。
  刘瑾轻叹一声,好像并无得胜的喜悦。
  脚步声响,白少川由后赶至。
  「督公……」
  「小川啊,这阵子辛苦你了。」刘瑾扭身,漾起几分笑意。
  「属下不敢当。」白少川恭谨垂首道。
  「咱爷俩还见什么外。哦,对了,」刘瑾忽然想起什么,从袖中取出一个
三寸锦盒,舒口气道:「还好没被王岳毁了,不然这老儿可是百死莫赎。」
  白少川难得露出惊喜之色,「督公还记得……」
  「傻孩子,你的生辰咱家何时忘过。」
  刘瑾抬首,望着夹道上空的一抹鱼肚白,饱含深意道:「这一夜很长,好
在天总算亮了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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